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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r />     泰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重重地哼了一声,半点不退让:“你先看看,跟她在一起的你,和跟我在一起的你自己!”

    “和她在一起便君子如玉温润和煦,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便小肚鸡肠…哼!温柔小意谁不会啊?我又不是后宫争宠的嫔妃,犯的着吗?”她气鼓鼓地回。

    听着听着,小太子忍俊不禁抿唇一笑。

    她成日里看着傻乎乎的,大事上倒还想得挺明白。

    这话说得半点不错。

    泰安的确“不是”后宫争宠的嫔妃,正如裴安素“是”一样。

    天从人愿,求仁得仁。

    看似各怀心思花枝招展的窈窕少女,其实不过是皇权之下拼命挣扎求生的蝼蚁。

    太子妃将诉求摆得这样明朗,小太子如醍醐灌顶,终于明白了含章殿中,他阿爹对皇后娘娘那无以伦比的温柔从何而来。

    离开之前,小太子和裴安素一对璧人站在府前,依依不舍脉脉无言。再三告别之后,小太子飞快地抚上太子妃的手肘,而太子妃的脸上立刻浮起娇羞的红晕。

    大燕民风开放,小两口情到浓时,丝毫未曾避讳周遭人,一举一动尽皆落在有心人眼中。

    自此之后,太子对守孝中的太子妃情深义重荣宠有加的传闻,终于由内宫之中,逐渐传遍了整个皇城。

    自裴府出来,小太子马不停蹄赶至城南大司马府。路上原本预足了充分的时间,却没想到临到府前数百米,太子的车驾被前来祝寿的车马围得水泄不通。

    沙苑急得皱眉,连声高喊“太子奉旨在此”,声音却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和车流中,没有掀起一丁点波澜。

    二十余名侍卫紧紧挤在车马旁边动弹不得,李将军脸上也有几分焦急:“殿下,可有何法?这样耽搁下去,怕是要误了时间。”

    小太子轻叹,眯起眼睛望向不远处大司马府上的牌楼,金光闪闪的四个字“三朝忠荩”,耀武扬威的高悬在黑色的匾额上。

    “已经如此,便不必着急。”小太子说,“大司马四年来未在府中贺寿,今年往来的宾客多些,也是理所应当。”

    话里仍是为大司马开脱,可是一车三人,谁也说不清楚这往来的车马,是否会是小太子入府之前遭遇的第一个下马威。

    “以不变应万变,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李将军说。

    大司马府院落六进,入门左手为锄经堂,右手为门客所在的书房。太子亲临本是大事,可锄经堂旁却并未见到大司马携人亲来相迎。

    陈府的执事尚且毕恭毕敬,对太子躬身行礼:“宾客众多,皆已入席。殿下路上可还顺利?不若随我去花厅上座,免得扰了大司马的雅兴?”

    轻慢又傲气。

    小太子手握圣旨,如御驾亲临,却窝囊得好似拎着山野土产等在花厅的七品官。

    李将军虽是东宫率卫,却被拦在花厅之前。府中执事皮笑肉不笑,请他于客厅稍坐片刻,可花厅门开之时,小太子分明瞥见会客厅内人头攒动,他三品的东宫率卫穿着铠衣,靠着墙根,端端正正坐在一只小杌子上。

    憋屈,太憋屈了。

    小太子忍无可忍,却只能从头再忍,拳头紧紧藏在衣袖里,昂首挺胸进了花厅。

    泰安出生伊始便是天之骄女,何曾受过这等委屈?此时气得满脸通红,只能狠咬住手背强忍怒气。

    “太子到!”执事声音响亮,在喧嚣鼎沸的花厅中也能听得分明。十数张圆桌贴得极紧,百余位就座的宾客听闻太子到来,稀稀拉拉地起立。

    花厅空间有限,宾客又多,便只能东倒西歪地跪了下去。

    而端坐在正中八仙桌上的大司马饮得半醉,放浪形骸,此刻丝毫未有下跪的打算,只哈哈大笑数声,朗声喊:“殿下远道臣未能相迎,还望殿下恕罪!”

    百余位宾客冷眼看着小太子,未有一人出声解围,小太子青松一样立在花厅正前,眼角余光瞥见中书令裴郡之看戏的神情。

    “今日家宴,没有皇子与臣下。唯有晚辈卢睿,贺大司马灵椿未老,福禄永寿!”旁人冷眼看他的笑话,小太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,嘴巴像抹了蜜一般甜。

    他示意沙苑将寿礼象牙船雕献上。那船雕足有三层,雕梁画柱精妙绝伦,舟头端坐福禄寿三星,眉目雕刻得十分栩栩如生,仔细一看,又与高座上的大司马十分相似。

    这马屁拍得很是到位,大司马果然受用,捻须微笑,神色满意。

    旁人见机,立刻凑上前来,一面对着船雕啧啧称奇,一面拍大司马的马屁:“...大司马福如东海,岁比三秋,乃是我大燕最有福气之人,合该如此!”

    大司马眼带笑意,口中却出声斥责:“胡说!殿下在此,天潢贵胄,我又算得什么,怎能称得上有福二字?”

    太子指甲掐入掌心,尚不及回话,最初开口的那人如同被点醒一般回过神来,谄笑着对太子下拜:“大司马所言甚是。殿下才称得上世间最有福气之人!听闻太子七岁前长于乡间,饲鸡喂狗亲伺稼农,如今不过四年时间,便已龙袍在身,万人之上。可不是最有福气之人?”

    满堂哄笑,杯觥交错。华灯之下,高座主桌的大司马但笑不语,目光如炬地盯着小太子。

    欺人太甚,欺人太甚!

    小太子却满面堆笑,仿佛未听出那人嘲讽之意,客气得推辞着:“哪里哪里!”

    泰安气得满目通红,却也知情势逼人,此时万不能露出一丝不满。若是有丝毫分差,被大司马起了疑心,来日怕是小太子便要做了大司马的刀下魂。

    皇帝父子二人,从来都是大司马的掌中玩物。

    他要胆小如鼠的傀儡,不仅仅是要当日能吓得尿裤子的皇帝,更要今日百般折辱之下也嗫喏不言软弱可欺的太子。

    君臣之间的博弈,生死不过是弹指的一念之间。大司马权势滔天,也怕有朝一日被皇帝卸磨杀驴灭了满门。

    此时肆无忌惮的得寸进尺,又何尝不是大司马为了保全性命而步步试探?

    魏帝曹髦不堪司马昭折辱,口口声声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”,欲杀逆贼,却被斩杀于宫城之内。孝静皇帝元善见,被逆贼高澄拳击胸口,不堪受辱,由内宫中挖地道而外逃,却因事败而遭鸩杀。哀帝李祚十三岁继位,隐忍多年,却因亲祠圜丘一事与权倾朝野的梁王起了争执,不消十日,便被梁王绞杀于白马驿站。

    哪个皇帝不知自己是傀儡?哪个皇帝不知傀儡该熬该忍该等时机?

    可是人之在世,总有尊严大过生命。忍无可忍奋起反抗,昂然挺胸赴死,再被本就成王败寇的史书上抹黑成懦弱无脑的“合德太子”。

    就像曾经的泰安公主一样。

    小太子瞳孔微扩,胸口那张冰冷的纸片,像是随时都在提醒他忍耐。

    而他没心没肺的嘻笑模样,点点滴滴都落入高座在上的大司马眼中。

    大司马冲小太子颔首:“殿下难得来一次,定要陪老夫饮上几杯再回宫。”

    小太子推脱不得,被拥簇着坐在大司马的左手边,斟上满满一杯洛酒。

    洛酒味烈,十分冲鼻。小太子措手不及,被呛了满鼻。

    他咳得满面通红,涕泪交加狼狈不堪,残酒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,逐渐浸透盘龙的太子常服,再度惹来满堂的哄笑。

    而藏在他胸口的泰安,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薄纸一张的身体,被那撒在衣襟上的残酒一点点地浸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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